蚕花水会
蚕花水会之日,向来是江南水乡的一件盛事。春水初涨,河面微澜,两岸早已挤满了人。女子们簪着蚕花,男子们则排着船只,只待吉时一到,便要在水上争个高下。
我亦挤在人群中,却不是为了看赛船。听说这水会上有一种"蚕花娘娘"的仪式,颇是稀奇。几个老妪在岸边设了香案,供着些泥塑的偶像,想来便是那蚕花娘娘了。偶像粗陋不堪,眉眼歪斜,身上披着红绿布条,倒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鬼物。
忽闻锣鼓大作,赛船开始了。十数条小船如离弦之箭,在水面上划开道道白痕。船上的汉子赤着膊,肌肉虬结,桨起桨落,水花四溅。岸上人声鼎沸,喝彩声、叫骂声混作一团。我注意到每条船头都立着一个木雕的小像,大约也是蚕花娘娘之类,想是用来保佑船只平安的。
赛至中途,一条船忽然倾斜,船上三人扑通落水。岸上顿时哗然,有人呼救,有人大笑。落水者在河中扑腾,竟无人去救。我看那三人渐渐力竭,正欲脱衣下水,却被旁人拉住。
"莫管闲事,"那人生得黄瘦,眼睛却亮得吓人,"这是祭河神呢。"
我愕然。再看河中,三人已不见踪影,水面恢复平静,唯余几串气泡浮上来,又很快破裂。赛船继续,欢呼依旧,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。
事后打听,方知那三人是外乡来的雇工,本地人嫌他们工钱要得低,坏了行情,故借此机会除之。而那"蚕花娘娘",实则是瘟神化身,年年须以活人祭祀,否则便要降灾于蚕桑。
我离了那水乡,耳边犹闻锣鼓喧天。想来那三人沉入河底时,岸上的蚕花正开得烂漫。人们照例簪花、赛船、祭神,一切如常。河水默默,吞没了三个无名者的性命,也吞没了所有的疑问与反抗。
蚕事方兴,人命如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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