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日,长沙的天气仍是冬末光景——天色多是灰蒙蒙的,湘江上浮着薄雾,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。可偏偏,就在这寒意尚未退尽的时节,岳麓山下的几株樱树,竟零零星星地绽出了浅绯。
这花开得有些突兀,像一出早了的戏,锣鼓尚未敲响,主角便悄然上了场。枝头还是光秃秃的,唯有那么几簇,疏疏落落的,在灰蒙蒙的背景里,显得格外不真实。那颜色也是极淡的,仿佛画家洗笔时,在水里轻轻涮了一下,留下的那么一抹若有若无的羞赧。它们不像盛春时那样,开得轰轰烈烈、云蒸霞蔚,而只是试探性地,在冷风里微微颤动,像个怯生生的、不合时宜的微笑。
这早放的花,总带着一点孤注一掷的悲壮。它们大约是误解了某一阵过于温柔的南风,或是被前些日子那一点稀薄的暖阳所欺瞒,便匆匆地将一冬积蓄的力气,全都捧了出来。这气象里的温存是靠不住的,一场冷雨,一阵北风,或许就能将这些薄嫩的花瓣打落得七零八落。它们等不及那个万紫千红、众人喝彩的时节,宁愿在这清冷的、尚无人注目的角落,独自完成自己的仪式。
看着它们,心里便生出一种复杂的怜惜。我们总说“春暖花开”,仿佛花开是天经地义、水到渠成的事。可眼前的这些花,却像是在与季节背道而驰,带着一种安静的、执拗的叛逆。它们不等待一个完美的、被应许的春天,只要体内那股生机涌到了极点,便要不顾一切地绽放。这或许不是鲁莽,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勇气——只为内心的节律,不为外界的嘉许。
这让我想起一些人与事来。那些在沉寂的岁月里,旁若无人地坚持着某种理想或爱好的人;那些在周遭仍是寒冬般严酷时,便率先展现出内心温柔与美好的人。他们与这早樱何其相似,都是在寻常时序之外,活出了自己的时间。他们的生命,也因此有了一种格外的、动人的密度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去,风也更冷了。我拢了拢衣襟,准备离开。回头再看时,那几抹浅绯在暮色里愈发模糊,几乎要融入背景的灰暗之中。但它们确实存在过,在这春天尚远的城市一隅,安静地开过。它们不争春,不斗艳,只是诚实地回应了生命内部的、那一声无法按捺的呼唤。
这或许便是生命最本真的样子——有时,它并不需要盛大的舞台,只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、不容错过的瞬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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